第十八章 风云会聚
“段颎?!”
那羌人首领车胡噜(羌语意为“黑熊”)闻言,凶悍的脸上明显露出一丝惊疑和忌惮!
段颎!这个名字在凉州羌人心中,就是杀神和噩梦的代名词!
他狐疑地上下打量着李蓄那肥胖的身躯和看似真诚(实则狡黠)的表情。
似乎在判断其话语的真伪。手中的柴刀,下意识地垂低了几分。
就在车胡噜踟蹰不决、李蓄心中暗松一口气的刹那。
“轰隆隆!”
沉闷如雷的蹄声由远及近,如同风暴般席卷而来!大地都在微微震颤!
“汉军!是汉军骑兵!”
一个眼尖的羌人喽啰惊恐地指向谷口方向,发出变调的嘶喊!
只见谷口拐角处,烟尘腾起!
数十骑,不!是上百骑身披皮甲、手持利刃的精锐汉军骑兵,如同神兵天降,瞬间冲出!
为首一将,年轻英武,面容冷峻,眼神如冰!正是霍延!
车胡噜和所有羌人瞬间吓得魂飞魄散!
他们这几十个乌合之众,打劫手无寸铁的流民还行。
面对这如同钢铁洪流般冲来的汉军铁骑,无异于螳臂当车!
“噗通!”
“噗通!”
根本无需任何命令,包括首领车胡噜在内,所有劫掠的羌人如同被割倒的麦子,齐刷刷地跪倒在地!
武器被慌乱地扔在一边,磕头如捣蒜,用生硬的汉语和羌语混杂着哭喊:
“汉军爷爷饶命!”
“投降!我们投降!”
“是段太尉的人!误会!误会啊!”
霍延一马当先,冲到近前,猛地勒住缰绳。
黄骠马长嘶一声,人立而起!
他冰冷的目光扫过跪了一地的羌人,扫过地上散乱的财物和受伤的流民。
最后落在了那个自称“段颎侄孙”,正目瞪口呆看着自己的肥胖文士身上。
“全部拿下!收缴武器!反抗者,杀!”
霍延的声音如同寒冰,不带一丝感情。
“诺!”
高顺、曹性早已憋了一肚子火,此刻如同猛虎下山。
带着亲兵如狼似虎地扑了上去。
三下五除二便将几十个吓破了胆的羌人捆成了粽子。
那些被劫的流民如同绝处逢生,爆发出巨大的哭喊和感激声。
霍延的目光这才正式落在那位自称“段颎侄孙”的文士身上。
此人虽形容狼狈,体态丰腴异于流民,但眼神中并无寻常百姓的惊恐。
反而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狡黠与镇定。
“是你?”
霍延的声音依旧冰冷,带着审视。
“方才听你自称段颎侄孙?”
中年文士此刻也回过神来。
看着眼前这位年轻却气势惊人的汉军将领。
以及他身后那些杀气腾腾的精锐骑兵,心中念头电转。
他连忙整了整破旧的衣袍,对着霍延深深一揖,姿态放得极低。
脸上却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感激与后怕。
“在下李蓄,字子厚,凉州汉阳人士。”
“多谢将军救命之恩!”
“方才情急之下,为保全众人性命,不得已假借段公威名。”
“虚言恫吓贼酋,实乃权宜之计!”
“段公乃国之柱石,在下不过一介寒微书生。”
“岂敢高攀?惭愧!惭愧!”
他话语清晰,条理分明,虽自称惭愧,眼神却坦然,并无太多惶恐。
假借威名?权宜之计?
霍延眼中闪过一丝异色。
此人在生死关头,面对凶悍羌酋,竟能瞬间想出这等急智脱身之法?
而且口齿伶俐,应对从容,绝非寻常腐儒!
“凉州汉阳?李蓄?”
霍延心中一动,语气稍缓。
“你等因何至此?又为何遭此劫难?”
李蓄闻言,脸上露出一丝苦涩和愤懑。
“回将军,在下本是汉阳郡一小吏。”
“去岁凉州大旱,又逢羌乱复起,郡府粮仓本有存粮。”
“却被郡守与豪强勾结,倒卖一空!”
“百姓易子而食,惨不忍睹!”
“在下不忍见桑梓涂炭,曾上书郡守,言明利害,恳请开仓放粮。”
“反遭斥责构陷,几陷囹圄!”
“不得已,只得弃官,携同乡数十人,欲往河西投奔亲友,另谋生路。”
“谁料行至此险地,竟遇此等贼寇!”
“若非将军神兵天降,我等恐已成刀下之鬼!”
说到郡守倒卖粮仓、构陷于他时,李蓄眼中闪过一丝刻骨的恨意。
语气却控制得恰到好处。
倒卖官仓?构陷小吏?弃官逃亡?
霍延心中剧震!
此人所言,与他刚从张掖郡守段光那里经历的贪婪刻薄、不顾边军死活,何其相似!
一股同病相怜的悲愤和一种发现人才的敏锐直觉,瞬间涌上心头!
他仔细打量着李蓄。
此人虽体态肥胖,看似养尊处优,但眼神深处却闪烁着一种历经磨难后的精明和一种不甘沉寂的锐气。
能在生死关头急中生智,口才便给,更对官场黑暗有着切肤之痛!
这正是居延如今最需要的人!
一个能洞察人心、精于算计、熟知官场龌龊。
又能为他出谋划策、处理繁杂政务的智囊!
霍延心中念头飞转,脸上却不动声色。
他翻身下马,走到李蓄面前,郑重地抱拳还礼。
“李先生不必多礼。路见不平,拔刀相助,乃我辈军人本分。何况!”
他顿了顿,目光扫过那些被救的流民,声音带着一丝深沉的共鸣。
“我居延将士,亦是浴血守护家园,深知百姓流离之苦!”
他目光炯炯地看着李蓄,语气诚恳而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邀请。
“李先生大才!临危不乱,智退强敌,更心怀黎庶,不惜弃官鸣冤!”
“如此才干,流落荒野,实乃明珠蒙尘!”
“如今居延新遭大劫,百废待兴,霍某不才,承父遗志,暂领居延军政。”
“然,千头万绪,内忧外患,实感力不从心!”
“急需先生这等经世致用之才相助!”
霍延上前一步,姿态放得更低,语气也更加恳切。
“霍某斗胆,恳请先生屈尊,暂留居延!”
“霍某愿以将军府长史之位相待,主掌文书簿籍,参赞机要,为军师主簿!”
“助霍某抚平创伤,整顿防务,守护这塞外孤城!不知先生,意下如何?”
将军府长史!军师主簿!参赞机要!
这几乎是霍延这个“代理”折冲校尉所能开出的最高文职!
更是莫大的信任与器重!
李蓄闻言,猛地抬起头!
那双原本带着精明和些许疲惫的眼睛里,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、如同绝境逢生般的光芒!
他死死盯着霍延年轻却坚毅的面庞,看着对方眼中那毫无作伪的真诚与迫切!
一股巨大的、混杂着激动、酸楚和一丝野心的热流,瞬间冲垮了他强装的镇定!
他抛弃前程,携家带口,如丧家之犬般逃离汉阳。
本以为此生再无出头之日,只能苟延残喘。
谁曾想,在这荒凉的戈壁险地,绝处逢生!
更遇到了这位刚刚痛失父亲、却锐气逼人、敢于向郡守讨要粮饷、更一眼看出他价值的年轻边将!
一个真正需要他、并且愿意给他施展抱负平台的明主!
“将军!”
李蓄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,他整理了一下破旧的衣袍。
对着霍延,深深一揖到底,这一次,是发自肺腑的臣服与激动。
“蓄,一介落魄书生,蒙将军活命之恩,又蒙如此厚待。”
“敢不以残躯,竭尽驽钝,以报将军知遇之恩!”
“愿随将军,赴汤蹈火,在所不辞!”
寒风卷过黑风口,吹动霍延的战袍和李蓄的破旧衣角。
一个痛失父亲、背负孤城的年轻守护者。
一个弃官逃亡、满腹智谋的落魄寒士。
在这荒凉的戈壁滩上,在这被羌乱和官僚**撕裂的时代缝隙里。
他们的手,跨越了身份的鸿沟。
因共同的困境和不屈的意志,紧紧握在了一起。
